今天端午节,在单位值班看到分行“传承好家训,培育好家风”的征文活动时,我首先想到了我的爷爷,再过五天,五月初十就是我爷爷五十周年的祭日,慎终追远,以念先德。
爷爷讳之选,字贤臣,山东临清仓上村人氏,生于民国五年农历八月二十八,病逝于公元一九七四年农历五月初十,享年59岁。1970年依然是紧衣缩食、断齑画粥的年代,爷爷患食道癌手术后,一边靠羊奶补给营养,一边坚持操持家务。到1974年农历五月(那年闰四月)他身体骨瘦如柴日渐不支,在我出生第92天的早晨,爷爷在病榻上要见我,母亲把我抱过来,爷爷唤我,我冲着他笑,爷爷也微笑,围伺周边的亲人都宽慰他说,好好养吧,您没有事儿的(我们当地有个说法,婴儿见沉疴之人如果哭则凶险,笑则平安),然而三天之后,爷爷就在平静中与世永诀了。
在以后四十多年里,我每每看着春节贡桌上爷爷的照片,听着亲友乡邻和家中长辈讲他的故事,爷爷一生含辛茹苦看似平凡,但他老人家始终如一持守“仁义礼智信”,却影响着我们这个五代人大家族的家风,爷爷的高大形象在我们心中树起了一座永远的丰碑!
卖地还账 恪守信义
上世纪四十年代,鲁西北天灾人祸民不聊生之时,我爷爷正值盛年。兄妹四人行大,妹妹与两个弟弟分别比爷爷小11岁16岁和18岁,曾祖父(享年69岁)主掌照料家中事务的同时还要照顾羸弱多病的弟弟(享年46岁),漫长岁月里协助曾祖父维持家庭生计的重担自然而然也就独落在了爷爷一人肩上,是家庭的顶梁柱、承重墙。有道是,世上最远的距离是说到与做到的距离。正因为严酷的现实需要我爷爷做的太多,他始终努力去做到,也不及去说。漫长岁月里的艰辛付出与忍耐也铸就了我爷爷一生甘于奉献、吃苦耐劳、倔强寡言的性格。
因为兵荒马乱,百姓青黄不接,我曾祖父和爷爷仗着祖辈积攒的几亩薄田为基础,在村里开了粮摊儿,用簸箩装粮食放在花轱辘车上售卖。在接济乡邻和周边百姓的同时,凭辛苦赚取少许薄利贴补家用。说辛苦,那当许就是爷爷患病的根儿。从我们家到临清聚德粮行约45华里,是爷爷徒步推着木轱辘车凌晨两三点钟出发,到运河边上才见鱼肚白,装上三五百斤的高粱、玉米、谷子再往回返,太阳偏西时到家,然后通过深加工来赚些米糠,经年推车、拉磨,他脖子上常年能看见绳索用力勒出的紫痕。因为我家信誉好,我爷爷周转不开时可以打白条在粮行取粮,待年关加价归还。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大旱,全年颗粒无收,又逢日寇侵犯,欠我家粮款的人家大多外出要饭去了,我家也无力偿还聚德粮行的欠账,至此,我爷爷毅然出卖了家里仅有的十亩良田抵清账款后,和我奶奶一起携我伯父、俩姑姑一家五口逃荒闯关东。曾祖之下的大家庭虽未曾分家,但我爷爷业已成年,因卖田挡账,解放后我爷爷被划为贫农,曾祖为下中农。在我成年之后,听邻村及街坊老人每提及此事都说,你爷爷卖尽家产,只求无债,讲究!
屈己达人 友善四邻
正因为爷爷不爱多言,因此一辈子不生是非。听伯父、姑姑和父亲叙述,我爷爷终生不嗜烟酒,尽行善心。我爷爷虽然一生并无高光时刻,但是他生于圣人之乡恪尽儒道,待人以诚,逢人有难,邻里遇急,助人从来不吝解囊,竭尽全力。乡邻相处方面,爷爷素来亲善,偶然遇见在某件事上有意见不一致的时候,只要不妨碍大原则,我爷爷从来都是微微一笑,以礼相让,就是面对自己的孩子,爷爷也从不颐指气使,能自己做的事,尽量自己做,哪怕在他患病手术后,他也拒绝脱产养病,因手术右肋剔除,爷爷左肩担水自给茶馆,人称“硬汉”。
开设茶馆 扶危救困
1964年12月,析临清县卫运以西五个区置临西工委,1965年3月27日,成立临西县,我们家乡从山东划到河北。从1963年冬天开始,修邯郸到临清的公路时,我爷爷审时度势,在邯临路北侧用秫秸麦草作篷开始起炉卖水,服务过往群众。卖水看起来是小本生意,但是我爷爷从实际出发的创新精神和商业头脑,在我两千余口围着坷垃转的大村庄里也是独树一帜的。后续几年又担水和泥荷土垛墙建成六间规模的茶馆的时候,爷爷已经肩糙成茧。老茶馆我有印象,在县医院旁边,爷爷去世后,奶奶带我住过,两米见方的砖彻大方炉有九个炉眼,每个炉眼上面的铁壶此凉彼开,炉眼一侧还可以温水,供应饮者。那年头多数人家冬天没有炉火,我却能坐在炉面一侧的小木凳上取暖,儿时懵懂的记忆至今回味无穷。茶馆从开始营业,我爷爷就定了规矩,价格二到五分不等(有需要下面条做些汤水的最多收一毛五分钱),当时医院和临西临时县政府常年用水按二分计价,赶车过路的收五分钱,见到实在贫困的我爷爷经常免费供应。文革期间,茶馆还一度成为“避难所”,县里有几个作为右派被批斗老干部,遭受凌辱歧视无处安身,经常在疲惫不堪时到茶馆避难,向我爷爷倾诉苦水,我爷爷此时也从不多言,友善地为“坏分子”沏杯热茶或做点面条稀饭,有人在沉默陪伴中成为了爷爷的挚友。八十年代有已到津石的老干部在专门提及我爷爷时仍然心存感激,称其为“善人”。
注重教育 福荫后人
我爷爷眼光远,重视对孩子的教育,生活再困难也坚持供孩子上学读书,这为我伯父和父亲的一生打下了良好基础。爷爷家教也是非常严格,打小在要求孩子们要以礼待人,敬老尊贤。言身教重于言传,我的父辈在家庭熏陶中耳濡目染也继承了爷爷的良好品德。我的两位姑姑出嫁后一辈子都通情达理,相夫教子,各自拥有幸福的家庭;我的伯父曾任县政协常委,在我村担任主要领导职务41年,把我村建设成为了“田成方、林成网、街宽路平、教育卫生先进”的省级先进村,他本人也被省政府命名为“优秀乡镇企业家”;我父亲一生从事教育工作,历任县党代会代表和政协委员,先后多次荣获省、市县先进工作者和德育先进工作者,为临西教育培养了一大批教育干部和骨干教师。爷爷在世时,16个孙甥皆未成家,到如今瓜迭绵绵,芝蔴开花,孙男嫡女,逾百数人,进学者有博士硕士,任职者分布京城省城,经商者驻关里关外,大家各得其所,安居四方。
钱财不能传世,人能传给后世的只有自己一辈子所长的智慧和善业(或恶业),家以此秩,国缘此繁。历经半个世纪的印证,我爷爷虽为平民,实乃上根之人,他毫无保留地用自己平凡而短暂的一生上为父母分忧,下为儿孙奠基。植之东篱,芳馥连绵,爷爷在九泉之下安息吧!